展春园。
桂花缀满枝头,打落翘檐上。
翘檐下,太监宫女们黑压压跪了一地,人人自危。
年轻的皇帝迈步往殿内而去,冷冰冰抛下一句:“跪着吧。”
深殿寂寂,周正负手而立,五官硬朗,气质凛然,举手投足间自带上位者的威压,就这么站在这里,矜贵雅致得宛如身在金銮殿堂。
“太皇太后已经睡着了,今天多亏了袁妃娘娘,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,她硬是把人救回来了。”辛嬷嬷轻声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,末了难掩激动道:“袁妃还说,她能治好太皇太后的腿……”
周正眼中闪过一抹深色,继而躬身为太皇太后掖了掖被角,拂身去了外间。
太监总管李全德奉上刚泡好的热茶,低声回禀刚才膏兰殿的情形。
“……胸口还流着血,脸色煞白,跟个女鬼似的,一整碗热茶都泼了下去。”
“……后来拎着茶壶满屋子追着柳妃打,谁拦就泼谁,不少宫女太监都遭了殃。”
周正目色沉沉,偶尔压抑着咳嗽几声,直到手里的茶盏凉下去。
他还记得袁如意刚进宫的时候,根本不敢在他跟前大声说话,他一抬眼她就哭,活像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小奶猫儿似地,弱弱的带着压抑。
不是,怎么突然这么生猛了?
“伤着了?”
“没,柳妃娘娘躲得快,只下巴上被烫出了燎泡,太医已经去瞧过了。”
“朕是问袁如意。”
“……眼下正被罚跪呢。”李全德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,“就这还不服气呢,嚷嚷着再敢有下次,她就泼火油。”
周正垂眸,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细腻的茶盏,半响才道:“去查查她最近跟怀王有什么来往,咳咳……”话未说完,一阵脓腥忽然涌上喉头,他喝口凉茶,硬是咽了下去。
袁如意是怀王远房的表妹,这天下谁不知道怀王地位尊贵,有时候说话比皇帝都好使,他把那天仙儿似的表妹送进宫为妃,能存什么好心思?
如今她突然转了性子,保不准是背后有人指使。
想到这里,周正掩下眸底微澜,振袖起身道:“罢了,朕亲自瞧瞧去。”
好歹是救过太皇太后一命的人,他倒要看看,这个丫头还能玩出什么花样?
膏兰殿,午后。
一连几日的大雨过后,烈阳急不可耐地冒出了头,转眼间就把整个皇宫烤的热气腾腾的,袁如意和丁香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,深切感受到了秋老虎的余威。
前头廊檐下,柳妃坐在舒适的贵妃椅上,身边摆着巨大的冰盆,脑袋上缠满了纱布的金嬷嬷正掰开一枚圆滚滚的石榴,将鲜红的石榴籽剔到一只琥珀双耳碗里。
可柳妃没心情享受这些,下巴上的燎泡一动就钻心的疼,她本就极为爱惜容貌,如今连红斑带燎泡,这张脸都快没法看了,想到这里,她猛地一拍椅子。
“贱婢,跪好!”
台下,袁如意磨了磨后槽牙。
要不是她身上有伤,又打不过那么多侍卫,她非得把柳妃烫成个猪头不可。
许是看到了她那不服气的模样,金嬷嬷恨声道:“娘娘,您瞧瞧,这还没得到皇上的宠幸就张狂成这样,以后要是……”
以后要是得了恩宠,还不得反天?!
柳妃闻言脸色白了一层,红唇咬得死紧。
“娘娘,不如这样……”金嬷嬷眼中闪过一抹阴厉,凑近她耳旁,低语了几句。
柳妃皱紧的眉头舒展开,点点头,“快去准备。”
很快,一口大铁锅在院子里架了起来,金嬷嬷叉腰站在台阶上,一会吩咐往大锅里倒水,一会让人把火再烧旺些。
丁香眼睁睁地看着一锅热水沸腾起来,她紧张地拉住袁如意,带着哭腔道:“娘娘,她们要干吗呀?”
袁如意撇撇嘴,干吗?总不至于让她洗澡吧?
下一刻,就听金嬷嬷高声道:“我们柳妃娘娘仁慈,见袁妃身上衣裳脏污,特意备下香汤,请娘娘沐浴。”
丁香傻眼了。
沐浴?
大庭广众之下沐浴?
她们家娘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,若真这么做了,还不得羞愤而死?
“柳妃娘娘,求求您了,您不能这样……”
看到丁香跪地磕头求饶的模样,柳妃终于觉得心里畅快了一些,起身下了台阶,斜睨地看着她,“不想你们娘娘沐浴也行,那你来!”
丁香顶着磕出血的脑门愣在原地,片刻后咬着牙就要往锅里爬。
“欺负丫头算什么本事?”袁如意一把拽住了她,仰头看着柳妃,“不就是沐浴嘛,也不是不行。”
柳妃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响,忽然笑了。
还以为她变得多厉害呢?早先拎着茶壶追打的气势哪去了?
呵呵,不过是起了一锅热水,就把她吓成这幅怂样。
原来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。
柳妃把心放回了肚子里,嗤笑一声,“那请进吧。”
袁如意敢烫她的脸,她就要烫袁如意的全身,她就是要羞辱她,折磨她,彻底毁了她的容貌,看她还怎么在皇帝跟前争宠!
畅快的笑意在柳妃的胸膛里肆意地流窜。
袁如意静静地看着她,嘴角含带恣意的笑,眸中却是冷清清的,“若我不进呢?”
“你说什么?”柳妃怀疑自己听错了,陡然变了脸色,扬声道:“本宫给你两个选择,要么你自己脱了衣裳进去,要么本宫让人扒了你的衣裳扔进去,你选哪一个?”
下一刻,袁如意忽然暴起,双手揪住了她的脖领子,猛地将她推到了锅边。
“我选择铁锅炖你!”袁如意厉声道。
真是老虎不发威,把人当病猫了,她还得留着命治病救人呢,岂能让柳妃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?
柳妃心中大骇,奋力挣扎中推倒了铁锅,热水撒了一地,吓得两人就地往旁边一滚。
好歹出身将门,柳妃心头火起,顾不上浑身落汤鸡似的,从地上抄起一根拇指粗的烧火棍,又冲了上去。
“贱婢,你找死!”
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,所有人都呆住了,等丁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晚了,烧火棍眼看就要落到袁如意的头顶。
千钧一发之际,一只大手忽然斜刺里插进来,硬生生接住了烧火棍的冲势。
柳妃怒气冲冲地回头,对上了李全德笑眯眯的脸。
“娘娘,木棍粗糙,小心伤了您的手。”
柳妃心中余怒未消,然而余光瞥见有一明黄身影踏进了朱红大门,顿时心里咯噔一下。
李全德不动声色地收了烧火棍,洁白的佛尘往上一扬,一把尖细的嗓音炸开在膏兰殿上空。
“皇上驾到!”
柳妃顾不得其他了,急急忙忙跪下接驾,后头宫女太监们跟着哗啦啦跪了一地。
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丁香磕完了头,才发现袁如意还傻乎乎地站着,急忙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。
袁如意猝不及防,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。
紧接着,一双如意云纹黄朝靴就停在了她的眼前。